庄汤尼不止一次,想将中国人——里头还有不少美国人——统统赶了出去。
他是有这个权力的,“南堂”是天主的地方,不归中国法律管辖。
可是,那不是欲盖弥彰,更加启人疑窦吗?
每一次,都是话到了嘴边,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。
就快憋炸了。
陈、马两位处长亲自负责“问询”庄司铎。
“神父,”马丁内兹首先发问,“据反映,您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两位,曾经就‘南堂’的财务问题,发生过激烈的争吵——可以请教一下,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吗?”
庄汤尼的嘴角,狠狠的抽搐了两下,“无可奉告。”
“或者,”马丁内兹的语气,依旧非常客气,“给我们看一看‘南堂’的财务记录?”
“不可以!”庄汤尼咬着牙,“你们没有这个权力。”
“好吧,”马丁内兹耸了耸肩,“这个且放一放。”
顿一顿,“另有一事请教——经过对案发现场的进一步勘察,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——”
再一顿,“在‘圣母山’圣母像的脚边儿——就是阿历桑德罗神父最终倒卧的地方,我们发现了一个血写的‘z’——这当然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临终之前,强忍剧痛,写下来的,我们相信,这是他在向我们指示凶手的身份——”
庄汤尼倏然睁大了眼睛。
“我们都知道,不论英语、法语还是意大利语,‘z’都是您的姓氏的首字母——”
庄汤尼爆发了,大吼,“滚!”
对于这个“滚”字,陈亦诚和马丁内兹似乎都不怎么意外,两人对视一眼,马丁内兹说道,“阿历桑德罗神父在天之灵”
庄汤尼完全失控了,一跃而起,带翻了椅子,“滚!滚!滚!”
陈、马再次对视一眼,这一次,是陈亦诚说话,语气虽然一般的平静,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讥嘲,“好吧,既如此,我们明天再过来打搅——希望到时候,您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。”
“滚!”庄汤尼面目皆赤,跳脚咆哮,“再也不要过来了!”
庄司铎的吼声,门外是听得见的;而出门之后,陈、马两位脸上的冷笑,旁人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的。
人们到处都在低声私语,巨大的阴云笼罩下的“南堂”,真有一点儿“蜂巢”的意思了。
庄汤尼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后,就一直没有出门,里头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。
他的不正常的状态,瞎子都看的出来,几个神父十分担心,又不好进去打搅,就叫一个仆役,以送晚饭的名义,进去“打探、打探”。
仆役敲了两次门,喊了好几声“神父”,里头终于传来闷闷的一声,“进来。”
门没有反锁,轻轻一推,也就开了。
庄汤尼正坐在书桌前,两手抱头,插在蓬乱的头发里,前额都快接触到桌面了。
仆役:“神父,您还没有吃晚饭”
庄汤尼缓缓的抬起头来,呆滞的目光扫过仆役手中的盘子,好像在看空气一样。
突然间,眼眶中微光一闪。
他慢慢的坐直了身子,开口了,声音低沉喑哑:“谢谢你,艾力克,放下盘子,你就出去吧——一个小时之后,麻烦你来把它们收走。”
仆役是中国人,“艾力克”是教名。
艾力克出门之后,将情形向几位神父说了,大伙儿略略放下心来,不过,还是叫艾力克和一个年轻的修生一起,在门外“坐候”。
所谓“修生”,指尚处于修道院学习、修行阶段,尚未混到神父的最低级别“执事”,大致可算是“实习神父”的神职人员。
屋里开始传出些动静了,窸窸窣窣的,不过,不像是在吃饭。
大约半个小时之后,屋里头的人,突然闷闷的“哼”了一声,像是撞在了什么地方,努力忍痛的样子。
艾力克和修生都竖起了耳朵,不过,没有什么更多的声音传出来。
之前的“窸窸窣窣”也没有了,变得非常安静。
可是不对劲儿啊!
什么不对劲儿?
味道味道不对劲儿!
艾力克一向在厨房帮佣,鼻子十分灵敏,他努力的嗅了几下,突然跳了起来,“这是血腥味儿!”
重重敲门、大喊“神父”,都没有反应。
顾不得了!
艾力克和修生破门而入,目之所及,齐齐失声惊呼。
庄汤尼坐在书桌前,上身俯垂,但是前额并没有接触桌面——一只餐叉插进脖颈,叉头已经看不见了,叉柄顶在桌面上,支撑着他一个硕大的头颅。
鲜血汨汨,流过桌面,形成一条小小的血瀑布,将两只脚都淹没了。